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泡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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泡沫

兩人趕到樓下時,游客基本已經集合完畢。

“達瓦,你不是說不去嗎?”

紮西剛上大巴,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倒數第二排的達瓦。

達瓦冷冷地瞥了一眼紮西,嘴裏嘟囔了一句向陽聽不懂的藏語。

但結合他的神情和語氣,向陽推斷這句話有很大概率是“關你屁事”。

從拉薩到羊湖,車程大概三個小時。

若換做以往,向陽指定倒頭就睡,但今時不同往日。

今天是向陽恢覆聽力的第一天,她心情無比雀躍,恰巧身旁又坐著一個本地人,於是一場西藏版“你問我答”如火如荼地展開了。

“這是什麽?”

“牦牛。”

“這個呢?”

“五彩經幡。”

“什麽用?”

“誦經祈福。”

······

作為土生土長的西藏人,盡管達瓦對向陽所好奇的一切已經司空見慣,但面對女生三個小時幾乎不間斷的提問時,他始終耐心十足。

三個小時很長,長到能讓有些人好好睡上一覺;三個小時又很短,短到向陽即使嘴皮子分秒未停卻還意猶未盡。

“好啦,親愛的朋友們!美麗的羊卓雍措到啦!”

大巴逐漸停穩,紮西立刻蹦出來隆重介紹。

“現在是自由活動時間,我們一點半集合去吃午飯。當然,如果有想要了解羊湖文化的朋友可以跟到我嘛!”

“誒,”向陽聞言戳戳身旁的達瓦,“你對羊湖了解嗎?”

達瓦點點頭:“當然。”

向陽一臉撿了便宜的笑容:“那我有你就夠了。”

紮西囑咐完註意事項後,周圍的游客陸陸續續地下車,達瓦卻拉住了已經起身的向陽。

他從包裏掏出一副眼鏡盒遞了過去:“西藏紫外線很強的,帶上吧。”

向陽也不推辭,大大方方地道謝接過,打開後發現是和達瓦臉上同款的裝逼墨鏡。

“達瓦——”羊湖觀景臺的風很大,向陽有些興奮地頂著風跑到臺邊,呼喊達瓦的聲音被山風無限拉長。

“達瓦,羊卓雍措是什麽意思?”向陽問。

可達瓦卻並不像旅游大巴上時那般耐心解答,此時的他眉頭輕鎖,語氣是向陽從未聽過的凝重:“向小姐。”

“嗯?”向陽神經很是大條,沒聽出對方語氣不對。

“高原不比平地,對大部分普通游客來說,您剛剛的行為可能會隨時要命的。”

向陽這時才聽出來達瓦言語中的怒意,她回想著自己方才的行為。

她很興奮,下車後就跑了幾步······

奔跑會要命嗎?她現在胸口好像是有些不舒服。

意識到自己的問題所在,向陽像犯錯的小孩般站得筆直,低著頭偷偷觀察著達瓦的臉色。

得想個辦法緩和一下氣氛······

“哎呦!”向陽忽然捂住胸口,原地蹲下。

達瓦繃著的神情瞬間瓦解,連忙跟著向陽一齊蹲下:“怎麽了?哪不舒服?”

向陽半睜著眼,伸手虛虛地拽住達瓦胸前的衣服,聲音有氣無力:“幫、幫我一個忙,好嗎?”

“什麽忙?”達瓦神情緊張。

“告、告訴我······”向陽另一只手直直指向身後靜謐幽美的湖泊,“羊卓雍措是什麽意思?”

“向小姐!”達瓦聲音慍怒。

“對不起。”

眼見對方真得要生氣,向陽從善如流地認錯。

“對不起,達瓦。我錯了。”

見對方沒有反應,向陽裝模做樣地吸吸鼻子,眨著一雙圓滾滾的大眼睛無辜地盯著達瓦。

“唉。”達瓦無奈地輕嘆一口氣,拿對方沒辦法。

“碧玉湖。”達瓦望著面前寬闊無波的蔚藍色湖泊,聲音輕柔。

“啥?”向陽還沈浸在負荊請罪的角色當中。

“羊卓雍措的意思是碧玉湖。”

“啊······”向陽俏皮地眨眨眼,似乎從青年方才的反應中捕捉到能夠讓對方迅速消氣的方法。

“確實好像一塊碧玉啊!”她轉身伸開雙臂,閉上眼靜靜感受著拂來的氣流。

向陽沒有敷衍,羊湖確實實至名歸。

盡管觀景臺上山風陣陣,但低處的湖面卻平靜如鏡。

遠方的山頂白雪皚皚,雲霧繚繞。近處的湖泊碧波蕩漾,蔚藍如畫。

“西藏真得好美。”

向陽由衷感嘆,她入藏將近一周,只有在今天才切切實實感受到這塊神聖凈土的魅力。

羊卓雍措的美不僅僅局限於詩畫般的景色,更多的是美在一種澄澈的心境,是寧靜致遠。

“西藏其他地方也像這裏一樣美嗎?”向陽問。

“西藏的每一寸土地都有著獨特的魅力。”達瓦說。

“達瓦,你家在拉薩嗎?在城裏嗎?美嗎?”

“我家在日喀則,在村裏,很美。”

“你能帶我去看看嗎?”

“如果你願意。”

向陽笑了:“那就這麽說好了,等旅游團結束,你就帶我去日喀則。”

“好。”達瓦點點頭。

“那麽······”向陽摘下背包,低頭翻找出照相機,“現在幫我拍張照吧!”

兩人走下觀景臺,湖邊已經有許多游客找到心儀的位置擺著pose,向陽拉著達瓦沿湖走了許久,才找到一處稍微僻靜的地方。

“來吧!”

向陽手持相機,忽地攬過達瓦的脖子,趁對方還沒反應過來之際,“哢嚓”一聲迅速摁下快門。

“哎!”達瓦嚇了一跳,他還沒準備好!

“哈哈哈!”向陽盯著相機屏幕,捧腹大笑。

達瓦湊過去,一時也沒忍住。

屏幕上,向陽的笑容燦爛明媚,只是被突襲的達瓦表情猙獰,甚至左半張臉直接糊成殘影。

“我有你的把柄了!”向陽怕達瓦搶自己的相機,忙高舉起手。

“慢點!”然而達瓦卻沒有半分惱羞成怒的意思,只是有意將向陽往內陸趕趕,生怕她一個得意忘形跌進湖裏。

向陽玩夠了,將相機丟給達瓦。

“該給我拍單人照了!”

緊接著,她轉身背對著鏡頭,擺出猴哥的經典造型。

“快拍!堅持不住了!多拍幾張,拍好了告訴我!”

向陽面朝湖面,依然操心地指揮著自己臨時抓來的西藏限定牌攝影師。

“好了嗎?”

“達瓦!”

向陽單腿翹起,咬牙堅持著不讓自己的動作變形,卻遲遲沒有聽見達瓦的聲音。

“達瓦?”

“我放下來了!你是不是趁機跑去刪照片了?”

想到這種可能性,向陽立馬放棄苦苦維持的pose,轉過身找尋達瓦的蹤跡。

可達瓦就站在她身後,站在原地,一步也未曾挪動。

“達瓦?”向陽心中湧起不好的預感。

“達瓦,你怎麽不說話?”向陽聲音顫抖著,但她分明看見!

她分明看見達瓦的嘴巴動了!

達瓦的嘴巴確實動了,因為他在說話。

摁個快門的功夫就幾秒,達瓦早就拍好照片讓向陽過來欣賞成品了。

可無論自己怎麽喊,向陽都在重覆著相同的話術:達瓦,好了嗎?

直到此刻,兩名年輕人才再次意識到一個可怕的事實——向陽,又聽不見了!

“向陽······”達瓦眼底是濃濃的擔憂。

“你······”還好嗎?

“我又聽不見了?”向陽紅著眼眶,聲音已經染上哭腔。

她抓著達瓦的手臂,無比希望對方方才嘴動聲不出的行為只是在和自己開玩笑,可當她震動著聲帶說出這句話,耳畔卻一片寂靜時,向陽不得不承認——她真得又聾了。

“為什麽?”向陽像是忽然被抽盡體內所有的力氣,頹然地倒在地上。

“為什麽?”

沒有多餘的任何動作,她只是不停在問為什麽,不管自己的發音是否標準。

“向陽,我們先上去。”達瓦將相機掛在脖子上,嘗試著將癱坐在地上的向陽攙起來。

“不!我不!”

向陽什麽也聽不見,但看得懂達瓦的動作。

她揮開達瓦伸來的手,屈起膝蓋,將臉埋進臂膀間,團成一團。

“我哪也不去!”

“向陽······”達瓦從來沒經歷過這種事,也沒見過如此脆弱的向陽。

他蹲在地上,從包裏翻出一張猴年馬月的傳單,擡筆寫道:向陽,我帶你回拉薩,我們去醫院治療,失聰只是暫時的,早上我們不還好好的嗎?現在醫術那麽發達,專心配合,一切都會好起來的。

傳單空白的地方不大,達瓦繞著圈寫了很多,他將紙片疊起,從向陽胳膊的縫隙中塞了進去,猶豫片刻後,將掌心輕輕放在女生單薄的背上,輕輕拍撫著。

達瓦感到手下的軀體在微微發抖,他盯著始終沒有動作的向陽,面容擔憂。

幸好對方此時還能看得進去話。

向陽抽出一只胳膊,動作別扭地展開傳單,不知過了多久,才擡起淚水縱橫的小臉。

“你帶我回去嗎?”向陽吸吸鼻子。

“嗯。”達瓦點點頭,隨後半蹲著將後背展露給向陽,意有所指的拍拍自己的肩膀。

很快,達瓦聽見身後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,緊接著一道溫熱的軀體靠在自己的背上。

向陽將胳膊環在達瓦頸間,偏頭靠在對方硬實的肩膀上,鼻音很濃:“別把我摔下去了。”

盡管知道女生聽力已經喪失,達瓦還是溫溫柔柔地回應道:“放心,不會的。”

達瓦就這麽背著向陽,穿過一眾好奇打量的視線,找到正坐在路邊喝酒的紮西。

他上前踢了踢好友的腳:“紮西,還有多餘的車嗎?”

紮西正喝得微醺,被人擾了興致後神色不耐地轉頭,待看清來者後瞬間清醒過來:“怎麽了?出什麽事了?”

達瓦沒有多說,只是催促道:“沒什麽,有多餘的車嗎?我們要回去。”

“多餘的車?”紮西語氣有些誇張,“你看嘛!就一輛大巴車!”

知道好友幫不上忙後,達瓦並沒有過多停留,他沿著公路慢慢向前走,大有走回拉薩的架勢。

“餵!”

“你這是做什麽!背著她走回拉薩?”

“顧巴!拉薩離這一百多公裏!”

紮西小跑著追上達瓦,滿面通紅,不知道是醉的還是氣的。

達瓦也自知走回去的做法不切實際,剛剛只是心頭一急,他語氣緩和不少:“幫我們找輛車,紮西。”

“拜托了。”

紮西雙手掐腰,盯著達瓦背上的女人嘆了口氣。

以往都是自己求達瓦,眼下這相反的情況卻是不多見,他有些煩躁地抓抓頭,指向路邊停著的一輛車說:“沒有辦法,周圍的司機剛剛都聚在一起聊天,只有這輛回拉薩。”

達瓦順著紮西手指的方向望去,神情有些猶豫:“真得沒別的車了嗎?”

紮西搖搖頭:“就這一輛。”

正當達瓦糾結是否應該答應之際,背上一直默不作聲的向陽突然開口。

“就坐這輛回去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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